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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：心事的重量
教室里的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蜂蜜，六月的南方暑气无孔不入，即使头顶的四台吊扇全力旋转，也只能带来些许扰动的热风。
卢嘉俊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，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。他瘦小的身子几乎要被前面同学的后背完全挡住，但这正合他意。他抬起眼，目光越过三个座位，准确落在那个朵拉头女孩身上。
黄芷晴正侧着头和同桌说话，圆框眼镜后的眼睛笑得弯起来，肉肉的脸颊挤出一个浅浅的酒窝。她一边说话一边无意识地转着笔，那支粉色卡通兔子图案的笔是上周她“喜欢”上隔壁班体育委员时买的。
卢嘉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脸颊上凹凸不平的痘痘，心里泛起一阵熟悉的酸涩。这已经是这学期以来黄芷晴第几个“喜欢”的对象了？班长、篮球队前锋、甚至实习的美术老师…她的喜欢来得猛烈去得也迅速，像夏日的雷阵雨，哗啦啦下一阵就放晴，转而迎接下一场雨。
但这次不一样。
下课铃响起，同学们像逃难似的冲出蒸笼般的教室。卢嘉俊慢吞吞地收拾书包，眼睛却紧盯着黄芷晴。她正兴奋地和闺蜜说着什么，手舞足蹈，圆框眼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。
“真的超帅！他打篮球的时候，刘海被汗濡湿贴在额头上，啊啊啊我死了！”黄芷晴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，卢嘉俊的心沉了下去。
她们说的肯定是程诺，他的舍友，校篮球队的新星，也是学校里无数女生的梦中情人。更重要的是，程诺的床位就在他对面。
卢嘉俊背起书包，低头快步走出教室。他的四肢细得像竹竿，宽大的校服T恤空荡荡地挂在身上，随着步伐一摆一摆。在走廊转角，他不期然撞上一个人。
“哎哟！”
卢嘉俊连声道歉，抬头却愣住了。站在他面前的正是程诺，汗湿的篮球服贴在结实的胸膛上，一米七八的个子像座小山般挡在他面前。
“没事吧，嘉俊？”程诺爽朗地笑着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。那手掌宽大有力，拍得卢嘉俊一个踉跄。
“没、没事。”卢嘉俊小声回答，视线落在程诺身后——黄芷晴正站在不远处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诺，脸上泛起红晕。
那一刻，卢嘉俊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。
第二天午休，卢嘉俊在食堂角落里找到了独自吃饭的黄芷晴。她正低头刷手机，碗里的米饭没动几口，神情专注得很。
卢嘉俊深吸一口气，端着餐盘走过去。“这里有人吗？”他问，声音比想象中还要细弱。
黄芷晴抬头，圆框眼镜后的眼睛眨了眨：“哦，卢嘉俊啊？坐吧坐吧。”她随意地指了指对面的座位，注意力又回到手机上。
卢嘉俊小心翼翼地坐下，扒拉着餐盘里的青菜。他注意到黄芷晴的手机屏幕上正是程诺的照片——是昨天篮球赛时拍的，画质模糊，但依然能看出程诺俊朗的轮廓。
“你...也看篮球？”卢嘉俊试探着问。
黄芷晴猛地抬头，脸上飞起两朵红云：“啊？哦，偶尔看看。”她锁上屏幕，假装专注地吃饭，但那飘忽的眼神出卖了她。
卢嘉俊的心又沉下去几分。他认识黄芷晴大半年了，从未见过她因为哪个男生露出这种害羞的表情。往常她都是大胆直接，喜欢就追，厌倦了就换，从不会这样小心翼翼。
“程诺...”卢嘉俊刚开口就后悔了，但他控制不住自己，“他是我舍友。”
黄芷晴的眼睛瞬间亮了，她猛地向前倾身，餐盘都被推得移了位：“真的吗？你和他一个宿舍？他平时什么样？有没有女朋友？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？”
一连串问题砸得卢嘉俊头晕。他看着黄芷晴兴奋得发亮的脸，突然觉得餐盘里的糖醋排骨失去了所有味道。
“他...”卢嘉俊艰难地开口，“好像没有女朋友。喜欢什么类型...我不太清楚。”
黄芷晴双手合十，眼睛弯成月牙：“太好了！那你能不能...帮我个忙？”她双手合十，做出祈求的样子，“帮我打听一下嘛，好不好？求你了！”
卢嘉俊看着她的笑脸，觉得自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，一点点瘪下去。他该说什么？不？他从未拒绝过黄芷晴的任何请求，从借作业到代买奶茶，尽管她可能根本不记得这些小事。
“好。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，干巴巴的。
“太好了！谢谢你！”黄芷晴开心地拍手，随即压低声音，“那...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？爱吃什么？平时都去哪玩？”
卢嘉俊机械地回答着这些问题，感觉自己像个叛徒，出卖舍友的信息来换取暗恋女孩的笑脸。每多说一句，他的心就多一道口子。
“对了，”黄芷晴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，“你说...我有没有机会啊？他会不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？”
卢嘉俊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，圆框眼镜后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，鼻尖上几颗小小的雀斑，说话时微微嘟起的嘴唇。他突然很想告诉她，你很好，好到不需要为任何人改变，好到应该被全心全意地喜欢，而不是做那个永远在追逐的人。
但他说不出口。他从来就不是那个能让她看见的人。
“他...”卢嘉俊艰难地组织语言，“应该会喜欢你吧。”
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。这不是他想说的，他真正想说的是，看看我吧，我就在这里，一直喜欢你，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。
黄芷晴却因为这句话雀跃起来，她开心地夹起自己餐盘里最大的一块排骨放到卢嘉俊碗里：“谢谢你！这个奖励你！”
卢嘉俊看着那块排骨，突然一阵反胃。
三天后的体育课上，男生们在进行体能测试。卢嘉俊排在队伍末尾，看着程诺轻松地做完引体向上，赢得一片喝彩。轮到他的时候，他细瘦的手臂连一个标准动作都完成不了，挂在单杠上像片风中飘摇的叶子。底下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，他红着脸松手落地，恨不得钻进地缝里。
自由活动时间，卢嘉俊找了个树荫处坐下。不远处的篮球场上，程诺正在打球，几个女生围在场边观看，其中就有黄芷晴。她没戴眼镜，眯着眼睛看得专注，手里还攥着一瓶没开封的运动饮料。
卢嘉俊低下头，无意识地抠着手指上的倒刺，直到渗出血珠。
“嘿，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呢？”
卢嘉俊猛地抬头。黄芷晴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，手里还拿着那瓶饮料。她的小脸被太阳晒得通红，几缕头发被汗黏在额头上。
“没、没什么。”卢嘉俊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。
黄芷晴在他身边坐下，叹了口气：“程诺真是太受欢迎了，我根本挤不进去送水。”她晃了晃手里的瓶子，语气失落。
卢嘉俊沉默地看着她。她离得那么近，他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汗味和草莓洗发水的香气。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时刻，却残忍得让他想逃跑。
“你就那么喜欢他吗？”话脱口而出，卢嘉俊自己都愣住了。
黄芷晴转过头，圆框眼镜后的眼睛眨了眨，然后笑了：“喜欢啊！他多帅啊！打球的样子简直了！”她捧着脸，一副陶醉的样子，“我觉得这次我是真的真的特别喜欢他！”
“真的吗？”卢嘉俊轻声问，声音被风吹得几乎听不见，“和之前那些...一样？”
黄芷晴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异常，自顾自地说：“不一样！这次绝对不一样！我是真的心动，你懂吗？就是那种...啊我死了的感觉！”她夸张地捂住胸口，“我可能要喜欢他很久很久了！”
卢嘉俊看着她生动的表情，突然觉得呼吸困难。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，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他想起半年前那个雨天，她把自己的伞借给忘带伞的他，自己冒雨跑回宿舍。那时她的朵拉头被雨淋得湿漉漉的，圆框眼镜上沾满水珠，却笑着对他说：“没事，我胖，不怕淋雨！”
从那一刻起，他就陷进去了。
可现在，她说着要喜欢别人“很久很久”。
“所以，”卢嘉俊听见自己的声音问，平静得可怕，“你是真的喜欢程诺？”
黄芷晴用力点头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超级喜欢！”
树上的蝉突然齐声鸣叫起来，刺耳得让人心烦。卢嘉俊低下头，看着自己纤细得不像男生的手腕，上面还有单杠上留下的红痕。
“哦。”他说，然后抬起头，努力扯出一个笑，“那...挺好的。”
阳光明晃晃地照在他长满痘痘的脸上，火辣辣地疼。但他维持着那个笑容，直到黄芷晴开心地拍拍他的肩，蹦跳着离开。
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，卢嘉俊才收起笑容。他低下头，看着地上被拉得细长的影子，那么瘦小，那么不起眼。
蝉鸣更响了，一声接一声，像是在嘲笑他的心事，有多沉重，就有多卑微。
—第一章 完结
- 作者:Marcu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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